人民币国际化是中国金融改革开放的核心战略之一，也是全球经济格局重构的关键变量。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国际贸易地位的提升以及全球”去美元化”趋势的加速，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取得了显著进展。然而，这一进程也面临诸多结构性挑战和外部不确定性。本文将从人民币国际化的最新进展、战略意义、面临的主要挑战以及未来路径四个维度，全面剖析人民币国际化的现状与前景，为理解中国在全球货币体系中的角色演变提供系统性的分析框架。
人民币国际化的最新进展与战略意义
人民币国际化在2025年迎来了多个标志性突破，展现出加速推进的态势。根据中国人民银行最新数据，人民币在跨境贸易结算中的占比已从2022年的18%快速提升至2024年一季度的30%，成为全球第二大贸易融资货币和第三大支付货币。这一跃升反映了全球贸易格局的变化和中国经济影响力的扩大，同时也标志着人民币正逐步从”贸易结算货币”向”投融资货币”和”储备货币”转变。
基础设施建设的突破性进展
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作为支撑人民币国际化的核心基础设施，近年来实现了网络覆盖和业务规模的显著扩张。截至2025年5月底，CIPS系统已有174家直接参与者和1509家间接参与者，业务覆盖全球187个国家和地区的4900余家法人银行机构。尤为关键的是，2025年6月，CIPS新增了包括标准银行、非洲进出口银行、阿布扎比第一银行、大华银行等6家外资机构作为直接参与者，首次实现了对非洲、中东、中亚及新加坡离岸人民币中心的战略覆盖。这一扩容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它意味着人民币清算网络已深入全球大宗商品核心产区，为资源-货币的新型绑定关系奠定了基础。
CIPS的业务量增长同样令人瞩目。自2015年上线至2024年底，CIPS已累计处理各类支付业务金额约600万亿元。仅2024年，CIPS累计处理跨境人民币支付业务金额就达175万亿元，同比增长43%。这种指数级增长态势表明，CIPS正在迅速成为全球跨境支付体系中的重要一极，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设施支撑。
数字人民币的国际化探索
数字人民币（e-CNY）作为人民币国际化的创新工具，正展现出独特优势。2025年6月，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潘功胜在陆家嘴论坛上宣布将在上海设立数字人民币国际运营中心，标志着数字人民币国际化进入实质性推进阶段。数字人民币通过其技术特性——如点对点直接支付、双离线支付、智能合约等——能够大幅提升跨境结算效率，降低交易成本。据《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清算路径探索》白皮书显示，数字人民币跨境转账成本较传统模式降低60%以上，部分场景甚至可实现零手续费。
数字人民币的跨境应用已取得初步成效。截至2024年9月，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规模突破3.1万亿元，覆盖全球89个国家和地区，其中东盟10国与中东6国贡献了67%的交易量。这一分布格局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重点区域高度重合，表明数字人民币正成为连接中国与新兴市场经济体的金融纽带。深圳综合改革试点中探索的数字人民币跨境适用性，以及上海数字人民币国际运营中心的设立，将进一步强化这一趋势。
区域化布局的战略意义
人民币国际化的区域布局呈现出差异化特征，东盟地区尤为突出。东盟已连续5年稳居中国最大贸易伙伴，2024年人民币在东盟地区的跨境交易量已占货物贸易总额的30%以上。大华银行等区域金融机构的加入，使人民币使用从传统的中新双边交易扩展至与印尼、马来西亚等多边链式交易，显著减少了对美元等中间货币的依赖。
非洲和中东地区则成为人民币国际化的新兴增长点。标准银行和非洲进出口银行的接入，为非洲52国提供了直接的人民币清算通道；阿布扎比第一银行的加入则强化了人民币在中东石油贸易中的结算地位。这种区域化布局不仅填补了美元网络的空白，更通过互惠互利的模式，构建了新型”资源-货币”关系，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了可持续的发展动力。
表：人民币国际化关键指标进展(2022-2025)
| 指标 | 2022年水平 | 2025年最新进展 | 增长幅度 |
|---|---|---|---|
| 跨境贸易结算占比 | 18% | 30% | +12个百分点 |
| 国际支付份额 | 约2.5% | 3.79% | +1.29个百分点 |
| 全球外汇储备占比 | 约2.0% | 2.4% | +0.4个百分点 |
| CIPS参与者数量 | 直接76家/间接1205家 | 直接174家/间接1509家 | 直接+129% |
| 数字人民币跨境规模 | 试点阶段 | 3.1万亿元(覆盖89国) | 从无到有 |
人民币国际化的战略价值与全球背景
人民币国际化的加速推进并非孤立现象，而是全球货币体系变革与中国金融开放战略协同作用的结果。当前国际货币体系正经历深刻重构，美元主导地位出现松动，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了难得的历史机遇。同时，人民币国际化也是中国应对全球金融风险、提升国际话语权的战略选择，具有多重维度的战略价值。
应对美元体系风险的”金融破壁弹”
全球”去美元化“浪潮为人民币国际化创造了有利环境。近年来，美元信用基础出现动摇，美联储政策反复无常，加之美国频繁将SWIFT系统”武器化”（如对俄罗斯的金融制裁），导致国际社会对单一美元体系的依赖性问题日益担忧。潘功胜行长在陆家嘴论坛上明确指出：”单一主权货币主导跨境支付的局面正逐步改变”，这清晰反映了中国对当前国际货币体系弊端的判断。
在这种背景下，人民币国际化具有显著的系统性价值。一方面，CIPS系统的扩张为全球企业提供了绕过SWIFT的替代性选择，降低了地缘政治风险对国际贸易的干扰。另一方面，数字人民币的跨境应用通过技术手段实现了”支付即结算”，大幅缩短了跨境支付链条，减少了对传统代理行模式的依赖。这种”技术+制度”的双重创新，使人民币成为挑战美元霸权的重要力量，被形象地称为”金融破壁弹”。
服务实体经济与降低企业成本
人民币国际化的微观效益在跨境贸易企业中得到充分体现。传统跨境支付依赖SWIFT系统通过代理行多层中转，存在成本高、效率低的问题。相比之下，CIPS采用直接参与者模式，允许境外银行直接接入，减少中间环节，部分业务能实现”T+0″到账，还减少了货币兑换次数。海尔财务公司的实践表明，通过CIPS标准收发器企业版可实现跨境支付效率提升50%，手续费降低约70%。
数字人民币进一步优化了跨境支付体验。佰富智能装备科技的案例显示，使用CIPS直连后，东南亚贸易汇款到账时间从3-5个工作日缩短至1-2天；汇兑成本和手续费也因流程简化而显著降低。这种效率提升和成本节约对中小企业尤为重要，有助于降低其参与全球贸易的门槛，增强国际竞争力。
构建多元化的全球货币体系
人民币国际化代表着新兴经济体对更公平、更包容的国际金融秩序的诉求。当前国际货币体系的根本矛盾在于，新兴市场国家的话语权与其实际经济地位严重错位。中国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其货币在国际支付和储备中的占比长期低于经济占比，这种错配既不利于全球经济的平衡发展，也增加了中资企业的海外运营成本。
通过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中国正尝试为全球提供一种替代性选择——一条绕过传统美元主导体系、更高效、更公平的金融高速公路。这种尝试不仅服务于中国自身的战略利益，也响应了”全球南方”国家摆脱金融枷锁的普遍诉求。正如CIPS新增非洲和中东参与者所显示的，人民币国际化正在填补美元网络的空白区域，为资源丰富但金融话语权薄弱的国家提供新的结算选择。
数字金融时代的制度创新
人民币国际化在数字经济时代展现出新的维度。区块链、分布式账本等新兴技术正在重塑全球支付体系，央行数字货币和稳定币的兴起对传统跨境支付模式形成挑战。在这一背景下，数字人民币的国际运营不仅是一种技术应用，更代表着制度型开放的探索。
上海”八项金融开放举措”中的数字人民币国际运营中心、银行间市场交易报告库等创新，旨在构建”数字人民币+离岸金融“双轨体系，通过技术优势与制度创新相结合，参与全球货币秩序重构。这种”制度平台+场景创新”的双轮驱动模式，使人民币国际化路径更加立体多元，不仅关注支付功能，更着眼于构建完整的金融生态闭环。
人民币国际化面临的主要挑战
尽管人民币国际化取得了显著进展，但其发展进程仍面临多重结构性障碍。这些挑战既来自人民币自身的功能局限，也源于复杂的国际环境和竞争格局。深入理解这些挑战，对于制定有效的人民币国际化战略至关重要。
经济实力与货币地位的错配
人民币的国际地位与中国经济规模之间存在明显落差。中国经济占全球比重约18%，但人民币在国际支付中的占比仅为3.79%，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份额更是低至2.4%。这种错配导致中资企业在海外投资和贸易中面临诸多不便，增加了汇率风险和交易成本。尤其在美国以外市场（占中国出口的85.3%），人民币结算潜力仍有巨大开发空间。
造成这种错配的核心原因在于人民币的功能局限性。目前人民币主要作为贸易结算货币使用，而在投资、储备和定价方面的功能相对薄弱。国际投资者持有人民币资产的意愿受制于资本账户开放程度、金融市场深度和流动性等因素。缺乏足够规模、流动性和多样性的以人民币计价的金融产品，限制了人民币作为国际投资货币的吸引力。
资本项目开放与风险管理的两难
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中面临的关键政策困境是资本账户开放与金融稳定之间的平衡。资本项目开放是人民币成为真正国际货币的必要条件，但过快开放可能引发资本流动波动和金融风险。当前中国仍保持一定程度的资本管制，这在维护金融稳定的同时，也制约了人民币的自由使用。
离岸人民币市场的深度不足加剧了这一挑战。目前离岸人民币存款约1.5万亿元，其中80%集中在中国香港，市场广度有限。2024年5月，香港离岸人民币隔夜拆借利率曾飙升至8%，反映出离岸市场流动性管理机制尚不完善，易受冲击。这种状况使得境外机构持有人民币的意愿受到影响，制约了人民币的国际循环。
地缘政治风险的阴影
人民币国际化进程不可避免地受到大国博弈的影响。随着中美战略竞争加剧，美国可能采取针对性措施阻碍人民币国际化。已有迹象表明，美国财政部开始研究将CIPS直参行纳入次级制裁的可能性。这种地缘政治风险增加了境外机构接入人民币系统的顾虑，可能延缓CIPS网络的全球扩张。
SWIFT系统的先发优势和网络效应构成了另一重障碍。尽管CIPS发展迅速，但SWIFT仍主导着全球跨境支付信息传递，拥有超过11000家会员机构。要改变企业长期形成的支付习惯和路径依赖，需要提供显著更优的体验和价值主张。地缘政治因素可能促使更多国家寻求SWIFT替代方案，但这一过程将充满不确定性。
制度型信任的建立
国际社会对人民币体系的制度信任仍需时间积累。阿根廷等国家的企业虽然开始接受人民币信用证，但仍担忧争端解决机制的安全性和有效性。人民币要成为真正的国际货币，不仅需要高效的支付渠道，还需要配套的法律框架、透明的监管规则和可靠的司法保障。
金融基础设施的国际兼容性也是挑战之一。人民币跨境使用涉及不同司法管辖区的法律协调、监管合作和技术标准统一。目前，中国的金融监管框架与国际最佳实践仍存在差异，在反洗钱、数据跨境流动、投资者保护等领域的规则衔接有待加强。这些制度差异可能增加境外机构使用人民币的合规成本和操作复杂性。
数字人民币跨境应用的障碍
尽管数字人民币在技术上具备跨境优势，但其国际化面临独特挑战。不同国家对央行数字货币的监管态度和政策存在显著差异，协调这些差异需要复杂的国际合作。一些国家可能对数字人民币的数据安全和隐私保护存有疑虑，担心金融主权受到影响。
稳定币的竞争压力不容忽视。香港已通过《稳定币条例草案》，成为全球首个针对法币稳定币建立全面监管框架的司法管辖区。美元稳定币在跨境支付领域的快速扩张，可能挤占数字人民币的应用空间。如何构建”数字人民币主导+合规稳定币补充”的多元支付生态，是中国央行需要权衡的战略问题。
表：人民币国际化面临的主要挑战与表现
| 挑战类型 | 具体表现 | 影响程度 | 解决难度 |
|---|---|---|---|
| 功能局限 | 贸易结算主导，投资储备功能弱 | 高 | 中高 |
| 资本账户管制 | 资本项下可兑换受限 | 高 | 高 |
| 离岸市场深度 | 流动性不足，利率波动大 | 中高 | 中 |
| 地缘政治风险 | 次级制裁威胁，SWIFT竞争 | 中高 | 高 |
| 制度信任 | 司法保障，监管透明度 | 中 | 中高 |
| 技术标准 | 数字货币监管协调 | 中 | 中 |
人民币国际化的未来路径与战略选择
面对复杂的内外部环境，人民币国际化需要采取系统化策略，在功能拓展、区域深耕、制度创新和技术应用等多个维度协同推进。基于当前进展和挑战分析，未来人民币国际化可能沿着以下路径深化发展。
构建”三位一体”的人民币资产生态
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吸引力需要构建完整的资产生态。上海”八项金融开放举措”已勾勒出这一蓝图：通过人民币资产配置中心、人民币风险管理中心和全球资管配置平台的”三位一体”整合，形成人民币资产的生态闭环。
具体而言，应重点发展以下市场：
- 债券市场：扩大熊猫债发行规模，发展自贸离岸债，为境外主体提供多元化的人民币融资工具。
- 衍生品市场：推进人民币外汇期货交易，完善风险对冲工具，增强人民币资产的风险管理功能。
- 权益市场：扩大RQFII规模，优化境外投资者进入中国资本市场的渠道，提升A股市场的国际影响力。
这些措施的核心是增强人民币资产的价格发现能力和流动性，使其成为全球投资者资产配置的自然选择。随着这一生态系统的完善，人民币有望实现从”结算货币”到”投资货币”再到”储备货币”的渐进式跃升。
深化区域锚货币战略
人民币国际化应采取差异化区域策略，在重点地区实现突破。东盟作为中国最大贸易伙伴和产业链深度融合区域，应成为人民币区域化的优先方向。大华银行等区域金融机构的接入，为人民币在东盟的链式交易提供了基础设施支持。未来可进一步推动人民币在区域贸易和产业链结算中的使用，减少对中间货币的依赖。
非洲和中东地区则提供了大宗商品绑定的机会。通过标准银行、非洲进出口银行等渠道，推动石油、矿产等大宗商品以人民币计价和结算，建立新型”资源-货币”关系。这种绑定不同于石油美元的强权逻辑，而是基于互惠互利的基础设施渗透，更具可持续性。
“一带一路”沿线国家是另一重要阵地。通过开发适合当地需求的跨境人民币产品，如中国东盟跨境双向资金池、”贸易直通车”等创新解决方案，满足企业在国际结算和海外融资等领域多层次的需求。
强化金融基础设施建设
CIPS系统的网络扩展和功能提升仍是基础工程。应继续扩大CIPS直接参与者覆盖范围，特别是在拉美、中东欧等目前覆盖较弱的区域。同时，推动CIPS从基础支付通道升级为人民币跨境生态的重要枢纽，深度嵌入全球企业的现金管理、贸易融资及汇率避险方案中。
数字人民币国际运营中心的设立将开启创新试验。该中心可探索数字人民币在跨境场景中的多种应用，如区块链信用证再融资、智能合约自动结算等。深圳的综合改革试点也将测试数字人民币跨境适用的技术和监管框架，为更大范围推广积累经验。
自由贸易账户功能的优化升级是另一关键。通过本外币合一账户体系试点，提高资本流动与交易的便利性，同时保持有效的风险防控。这种”电子围栏”式的开放模式，可在风险可控前提下渐进式提升人民币跨境使用便利度。
推动制度型开放与规则衔接
人民币国际化的深水区挑战需要通过制度创新来应对。上海”八项举措”中的银行间市场交易报告库、个人征信机构等基础设施，旨在提升金融市场的透明度和规范性。这些制度型开放措施比单纯的业务规模扩张更具长远意义。
在国际规则层面，中国需要积极参与全球金融治理，推动跨境支付、数字货币等领域的标准制定。特别是在央行数字货币跨境互操作、稳定币监管、数据跨境流动等新兴议题上，争取与中国利益相符的国际规则。同时，完善与国际接轨的金融司法和争端解决机制，增强境外主体对人民币体系的信任。
监管科技的运用也不容忽视。利用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手段，提升外汇管理的数字化与智能化水平，实现”放得开、管得住”的平衡监管。这种科技赋能的新型监管模式，可在开放环境下有效防控跨境金融风险。
应对地缘政治风险的策略
在地缘政治不确定性增加的背景下，人民币国际化需要韧性布局。一方面，应继续扩大CIPS网络的多样性和冗余度，降低对任何单一节点或区域的依赖。非洲、中东、东南亚等多中心并行的网络结构，比单一中心模式更具抗风险能力。
另一方面，可通过多边合作机制分散风险。金砖国家支付系统、区域性多边支付系统等替代性安排，可与CIPS形成互补。这种多元化策略符合潘功胜行长”多渠道、广覆盖”的人民币跨境支付清算网络愿景。
在应对潜在金融制裁方面，需要建立主动防御体系。包括完善跨境清算的替代性路径储备、加强系统网络安全、建立应急流动性安排等。同时，通过扩大与其他央行的货币互换网络，为离岸人民币市场提供流动性支持，增强市场信心。
人民币国际化是一项长期系统工程，其成功不仅取决于中国的经济实力和政策选择，也受全球货币体系演变和地缘政治格局的影响。在充满不确定性的国际环境中，中国需要保持战略定力，坚持市场化导向，以制度型开放和技术创新为双轮驱动，稳步推进人民币国际化进程。尽管前路挑战重重，但人民币作为多元国际货币体系中重要一极的崛起趋势已不可逆转。这一进程不仅将重塑中国在全球金融格局中的地位，也将为构建更加平衡、包容的国际货币秩序贡献中国方案。